原编者按：习近平总书记在决战决胜脱贫攻坚座谈会上强调，要以更强力度推进脱贫攻坚，坚决克服新冠肺炎疫情影响，坚决夺取脱贫攻坚战全面胜利。当前，全国疫情防控形势持续向好，生产生活秩序加快恢复的态势不断巩固和拓展，在总结各地妇联组织实践、工作创新的基础上，进一步统筹推进妇联疫情防控和脱贫攻坚工作，通过扎实深入的妇女研究为脱贫攻坚、乡村振兴提供智力支撑，具有重要的理论和现实意义。为此，中国妇女研究会会刊《妇女研究论丛》编辑部在2020年第1期“精准扶贫与妇女发展”专题的基础上，组织专家学者和实务工作者交流经验，分享真知灼见，共同推动疫情防控和脱贫攻坚工作深入发展。本期邀请中国农业大学人文与发展学院/国际发展与全球农业学院陆继霞教授结合她们的《扶贫车间对农村妇女空间的再造——基于河南省的一个案例》论文，来分享对统筹疫情防控与脱贫攻坚中促进女性复工复产的看法。

　　作者简介：陆继霞，中国农业大学人文与发展学院/国际发展与全球农业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 研究方向：中国与国际发展、农村发展与减贫等。

　　新冠肺炎疫情自暴发以来已有数月，当前病毒在全球200多个国家和地区迅速蔓延。就宏观层面而言，这次疫情对各个国家的经济和社会秩序造成前所未有的破坏；而在微观层面上，最直接的影响莫过于对个体的生计威胁与生活秩序的扰乱，尤其是那些以工资性收入为主的农民工群体及建档立卡贫困户的家庭，在这场疫情中则面临着更严峻的生计危机。

　　作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全球的“世界工厂”和“世界市场”，中国在这场疫情防控战役中扮演的角色举足轻重，尤为重要。为了稳定全球经济的信心、提振全球经济发展动力，中国在举国上下全力抗疫的同时，率先采取多种举措，力促复工复产有序推进。2月10日以来，中国大部分的省份陆续开启了复工复产的节奏。在此过程中，和那些需要经过长途跋涉而实现“点对点”的工人返岗复工的艰难之旅相比，近年来兴起并立足于乡村大地的“扶贫车间”复工复产的优势更为凸显。

　　扶贫车间是资本在国家力量的推动下从城市向乡村转移的一个尝试与探索。改革开放四十多年来，劳动力和其他生产资料不断从乡村向城市聚集，形成了以城市为中心的工业化生产模式，而扶贫车间的建立和推广则是将其中一部分生产空间从城市转移到乡村。表面上看，这只是自然生产空间的移动，但其更深刻的意涵却在于社会空间的再造和整合。尤其是对于农村女性而言，扶贫车间更具有“亲近性”。而这也一直是全国妇联以及地方各级妇联所倡导的“巾帼脱贫行动”的主要抓手之一，四川、河南、宁夏、新疆、甘肃等全国各地都可以看到扶贫车间的出现，从而实现“离家不离村、离土不离乡、出家门进厂门，边培训边生产、就地就业促增收”的富有活力的场面。

　　壹流动与留守之间徘徊的农村妇女

　　20世纪80年代尤其是90年代以后，大量农村青壮年劳动力外出务工，在为国家工业化、现代化进程做出贡献的同时，也为这些家庭的生计改善和社区发展发挥了巨大作用。然而，从空间理论视角审视劳动力流动及其对农村妇女产生的影响可以发现，家庭成员的外出务工，表面上呈现出的是农业女性化、妇女的生产和生活负担加重、幸福感降低，其更深刻的影响在于，家庭成员的社会空间的分离，以及其背后社会关系的断裂和不连续。这种自然空间和社会空间的分离尽管对家庭中的男性和女性同样存在，但相较于男性而言，女性受到的影响更加深刻和明显。受制于传统文化中的性别分工和城乡二元对立的双重压力，农村妇女在外出（进入市场和生产空间）与留守（在家庭空间）之间一直面临着两难困境，这也是农村女性为何更容易呈现出阶段性留守的重要原因。

　　贰扶贫车间与农村妇女

　　扶贫车间，作为一项由政府、企业和村庄社区共同参与的新生事物，是在政府主导下支持和鼓励企业将资本及其( 自然) 生产空间从沿海带回内地、从城市带回乡村的一种尝试和中国扶贫实践的创新。据不完全统计，全国现有扶贫车间3万多个，从业人员达200多万人。尽管其名为“扶贫车间”,旨在通过扶持建档立卡贫困户就业为首要目的而建造起来，“通过项目的建设，延长产业链，让农村闲置劳动力及贫困户实现在家门口就业，增加收入，整体带动当地经济发展”。但现实表明，扶贫车间在招工方面充分显示了就地就近就业的优势，对贫困户与非贫困户兼顾，此外扶贫车间还呈现出“亲女性”的显著特点。例如，在河南省的一个扶贫车间，整个公司的固定员工达160人，在暑假期间还会临时招工几十人，这200多人中只有3-5人为男性，且为管理层员工。车间里的员工在招聘时没有文化程度和性别的限制，“只要能坐得住，学得会都可以来”，范围可辐射到扶贫车间附近15-20公里的村庄。

　　叁扶贫车间对农村妇女的空间再造

　　以往大量案例揭示了女性由于受到传统文化中的性别分工和城乡二元对立的双重压力而徘徊在市场与家庭之间的两难困境，并最终不得不选择“抛弃”家庭而投身市场之中抑或是放弃外出就业的机会而留守在家照顾父母或子女。扶贫车间的出现为解决农村女性的这种艰难处境提供了一个可能方案，为其生产空间和家庭空间的整合和再造提供了可能。

　　河南省的一个扶贫车间自建立后，村里女性外出或就近务工的比例从原来的70%-80%下降到40%，这意味着村里近一半的农村妇女将就业地点从远离家乡转移到了家门口。根据工作难易程度的差别，在扶贫车间就业的农村妇女每月的工作水平也不同，从2000元到6000元不等。这些收入成为家庭中日常生活的重要补贴来源，此外，更为重要的是，这在很多人眼中的杯水车薪使得农村妇女能够在地就业的同时，可以兼顾到家里的老人、病人或就学儿童。尤其是当家中出现一些突发状况时，她们可以第一时间赶回家中处理事务。“在这上班能带孩子，也可以赚钱”“最大的好处就是一家人在一起”“以前出去打工对小孩挺残忍的，因为一年见不着面，现在回来孩子高兴”“以前照顾孩子，没法出去，现在年龄大了，出去上班也没人要了，没想到在这里还可以上班”，这些都是在扶贫车间工作的农村妇女的真情独白。

　　由于扶贫车间中从业的人员地域性特征明显，即扶贫车间招聘的工人多数是通过熟人介绍的方式进厂工作的，因此，大家在车间一起工作的时候，虽然也如同其他厂房或者车间一样是流水线作业并按计件计算工资，但是由“熟人”或者“半熟人”构成的扶贫车间员工群体，可以在工作之余谈笑风生、聊家常，并且工作环境也相对舒适，可以听音乐。对于家中有学龄儿童的妇女来说，在扶贫车间工作更加让其安心的一点在于，公司的老板可以统一安排车辆接孩子放学并安排在车间写作业，然后在下班时间，再由妇女带着孩子一起回家。寒暑假的时候，公司的老板还会专门请人给在扶贫车间工作的员工子女集中进行补课。总之，由附近不同村落妇女组成的车间，因为共同的话题如工作、孩子、耕地等形成新的业缘关系，打破了以往血缘、地缘人际交往格局的束缚。“扶贫车间”这一物质空间不仅成为传统社会关系的载体，而且重塑了以村庄为单位的人际交往格局。

　　肆扶贫车间的未决问题

　　尽管扶贫车间在空间意义上为留守妇女的社会空间整合提供了可能，但从社会保障和社会福利等视角看仍然存在一定的缺陷。首先，女性作为扶贫车间的主要劳动力有其特殊优势，但是资本也利用女性在家庭经济和社会权力的边缘处境，比男性更能接受低廉的报酬，且不易有组织地反抗等弱势，实现了利益最大化。其次，扶贫车间与费孝通所提倡的“乡土工业”最大的区别在于，其生产原料并非取之于农，产品也并非用之于农，农村妇女在整个产业链中仍作为廉价劳动力参与其中，乡村也仅仅是一个生产基地。这种无法进行内部循环的生产方式，对乡村以及农村妇女而言仍具有不稳定性。最后，从签订合同、用工时长、社会保障条件等方面来看，仍然可以看到扶贫车间存在资本生产过程中对农村妇女剩余价值的剥夺。

　　目前，扶贫车间在山东、河南、宁夏、甘肃等中西部地区遍地开花，数量增长迅猛。以就地就近就业为特点的扶贫车间对于解决农村妇女就业问题发挥着特有的优势，通过空间再造为包括留守妇女和贫困妇女在内的农村妇女的就地就业、增加收入与照顾家庭提供了可能路径，也促成了她们生活实践的物质空间、社会空间和精神空间的统一。在一定意义上，扶贫车间作为农村妇女的生产与生活的整合空间，直接或间接地提高了生产力的发展与效益，形成了社会经济生活中的空间产品。然而，值得关注的是，在扶贫车间的发育和发展过程中，一方面要避免扶贫车间的浪费与闲置；另一方面要避免这种新兴的乡村工业和被引入的资本通过另外一种变形的方式利用女性的弱势来实现其利益的最大化，以及剥夺农村妇女作为市场中的劳动力应有的权益。除此之外，还要避免工业资本下乡后对在居农村人口的生产和生活空间进行的剥夺和挤压。

　　伍提升扶贫车间女工权益的几点建议

　　为了更好地发挥扶贫车间在促进农村女性自身发展与社会发展中的作用，全国妇联和地方各级妇联组织的工作今后可聚焦在以下几个方面。

　　首先，通过培训提升农村妇女的技能水平，从而进一步提高其收入水平。扶贫车间的工作种类所需的技能要求不同，但总体而言，进入扶贫车间的门槛较低，这也是其工资水平相对较低的原因之一。虽然这迎合了多数农村女性的现实需求，但从长期来看，却无法满足具有一定专业技能的女性的需求，因而无法从根本上提高农村妇女在产业链中的受益水平。因此，只有不断提高农村女性自身的技能，才能够引进升级的产业，这对于相对年轻的农村女性而言更加重要，也为更多愿意返乡的女性提供选择的空间，以满足其不同层次的需求。

　　其次，协助扶贫车间组织成立女工协会，丰富女工的精神生活。当前，扶贫车间的主要任务是生产，尽管工作机制相对灵活，但生产模式仍然类似于一般的车间生产，工作时间长度占用了女工日间的绝大多数时间，时间久了会显得有些无聊、枯燥。由此，妇联可通过在扶贫车间组织成立女工协会，为丰富和充实扶贫车间女工的精神和文化生活开展一些活动，从而降低农村女性工作的疲惫感。

　　最后，组织大学生下乡，“点对点”支教扶贫车间。子女教育问题是农村家庭尤其是农村妇女关注的最重要的事情，这也是大多数农村妇女返乡或者从未外出务工的主要原因。因此，妇联组织可联系多所大学，定期组织大学生“点对点”地为扶贫车间女工的子女提供支教服务，从而为农村女性就地就业务工提供更大的心理支撑。

　　综上，工业下乡促进就地就近就业是受到农村女性青睐的一种就业模式，可以兼顾工作收入和照顾家庭，是许多农村妇女的优先选择。通过扶贫车间，进一步发挥全国妇联和地方妇联组织的作用，在更好地保障农村女性收入增长的同时，实现其自身价值，并推动其精神与文化生活、社会福利的提升是未来共同努力的方向。

　　中国妇联新闻微信公众号4月11日